黃春華
有一次,我回老家當(dāng)陽,走在路上,忽然看見迎面走來一位衣著極考究的高個子女士,她在微笑,面朝著我。我沒有回應(yīng),因為我不認(rèn)識她。我想她微笑的原因有二:一是我后面可能還有其他人;再是她認(rèn)錯了人?墒,在我們僅一步之遙的時候,她竟然叫出了我的名字。我著實吃驚不小,不得不讓腦袋象電腦一樣飛快運(yùn)轉(zhuǎn),但還是沒有關(guān)于她的信息。我只好睜大眼睛望著她,等她自報家門。
她果然開口了:“不記得我了?小學(xué)同班同學(xué),你坐第一排,我坐最后一排。同學(xué)們都叫我傻大個兒……”
她是笑著說的,似乎對過去的一切毫不介意。我的腦袋卻象被鈍器撞擊了一下,閃電般地回到過去:就是她,整天被老師點(diǎn)名批評、罰站,被同學(xué)們譏笑,甚至辱罵,原因只有一個——笨。
我不記得自己曾對她做過什么,極不自然地笑笑,說:“是啊,已經(jīng)二十多年了!
“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你!彼龢O真誠地說,“那時,別人都瞧不起我,只有你愿意把作業(yè)本給我看!
我心中頓時釋然,又與她說了些不著邊際的話,然后互相道別?刹恢獮槭裁,分手之后,我卻越來越多地想起了過去的她。那時,同學(xué)們誰都可以打她罵她譏笑她,她從不還擊,總是哭哭啼啼的。她考試總是最后一名,老師罰她站墻角,她就低著頭縮在墻角里一動不動。下課了,老師走了,沒正眼看她,好象已經(jīng)把她忘了。她剛準(zhǔn)備挪步回座位,不知哪位同學(xué)大喊一聲:“老實點(diǎn),別動!”她一驚,又乖乖地站回到墻角……
我的心被回憶刺痛了。唉,那時,她為什么會那么“傻”呢?哪怕她能作出一點(diǎn)反抗,我就不信同學(xué)們還敢那樣對她!
不幸的是,她的故事還在校園里重演。我寫《楊梅》,只不過是把這千篇一律的故事復(fù)述了一遍而已,我不得不遺憾地承認(rèn),在楊梅身上,我并沒有真正找到能夠解決問題的辦法。而要從根本上制止悲劇重演,僅靠一篇小說是遠(yuǎn)遠(yuǎn)不夠的。
在提筆寫下“楊梅”兩個字之后,我就鄭重地提醒自己,萬萬不可感情用事。不錯,我創(chuàng)作的沖動來源于一種深切的同情,但在行文過程中,我必須保持冷靜、客觀,讓楊梅自己來說話,讓她自己主宰一切,我只是她的聽從者。換句話說,我是真正意義上的第一讀者。
回頭來看,楊梅的形象并不可愛(我本無意美化她),除長相丑陋之外,她的性格也存在著許多缺陷。似乎是這些缺陷招來了人們的輕視,而人們的輕視又進(jìn)一步加深了這些缺陷,最終甚至分不清缺陷與輕視,誰是因誰是果。
真的,我也說不清楚,這正是我自己的疑惑。